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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靈的思維」:博雅教育的目標

发布日期:2014-06-05

馮達旋

新竹清華大學資深副校長

寧波諾丁漢大學十週年博雅教育會議發言

2014 年4 月19 日

 

“「博雅」不止是行動,不止是課程,不止是學習過程。最重要的它是一種「心靈的思維」。這種思維會一輩子陪伴著你!我膽敢說全美國幾百所的博雅學院,都是以「心靈的思維」作為博雅教育的目標!"

 

  尊敬的楊福家校長(院士),各位來自全國頂尖大學的領導,同仁與同學,寧波諾丁漢大學的同仁與同學,早安,大家好。楊校長和我在1979 年在哥本哈根的波爾所認識後,轉眼就是30 多年了。在這30 多年中,我看到楊校長對中國大陸努力及有系統的推動高等教育,真是由衷的佩服。

  今天與會可說是佳賓如雲,而我被賦予這麼大的榮耀,站在這裡跟各位說幾句話,真的有點不好意思。不過既然楊校長這麼看得起我,我就恭敬不如從命吧!

  幾個月前,楊校長邀請我來此盛會,並希望我和大家談談本會議的主題,那就是博雅教育(Liberal Arts Education。)我當時雖然答應了,但心中總是感到不安。我不安的原因很簡單,那是因為從我的學術生涯開始,我就在研究型大學內打滾。尤其是在我當百分之二百的物理學教授時,我的一切專業時間都花在教我的課,寫我的論文,寫我的研究經費申請書,帶領研究生與博士後做研究,與我的同事與國際合作者討論研究課題,可以說是幾十年如一日。我是一位正統的繭形的大學老師,對大學教育的方針與結構並沒有太多時間去關心,所以今天我絕對不敢說我對博雅教育有深與廣的心得。幾個月來,我想來想去我該說些什麼才不會令今天諸位感到浪費了您們寶貴時間。

  在我真正動筆之前,我不知不覺的想起了我四年的大學生活,及那四年對我個人以後一生不知不覺的影響。在本世紀內,也就是21世紀內,亞州的大學都在展開博雅敎育的討論與推展。譬如新加坡國立大學與耶魯大學在這方面的合作。假如我的認知沒有錯的話,許多這方面的討論往往是針對「博雅教育」的結構,例如說開一些什麼課程等等的討論。比較少的是「博雅教育」的宗旨與成果的討論。

  今天我的討論我不是以「博雅教育」的專家身份來參加,我是以一個受了四年「博雅教育」大學生的角度與大家分享我的經驗。我希望以此經驗作為拋磚引玉,讓各位聽了之後能對博雅教育產生一個比較不尋常的觀點,同時能激發一些思維火花來討論這個今天許多亞洲高等教育內熱門議題。

  博雅是愛而非溺愛

  近半個世紀前,我以一個十八歲的「懵懂」小子,在新加坡完成了中學教育,到了美國新澤西州麥迪遜(Madison)巿(紐約巿以西四十公哩的一個小鎮)一所當時對亞洲說來不能是知名的Drew 大學去上學。我去的一個重要考量是該校是唯一給了我獎學金的學校,同時也允許我在學校的餐廳的廚房洗碗,賺點生活費。

  Drew大學就是普遍在美國所謂的Liberal Arts College, 用今天的語言,它就是所謂博雅學院。整個大學內百分之八十就是博雅的本部(undergraduate)。它被稱為大學(university)的原因是它還有一個神學院(seminary)與一個研究院(graduate school)。研究院內的碩士與博士課程也主要是以神學為主的。當時大學部只有不到一千個學生,神學與研究院的研究生不到兩百人。今天該校總數也只有2400 人左右。這種所謂「大學」的規模,真令剛來自幾乎是第三世界新加坡到了第一世界的美國,恨不得能夠立刻趕快吞下最先進物理知識的我,真有「大失所望」的感覺。

 

  讓我與大家分享一下那時,也就是六十年代初期,華裔學子留學美國的情況。首先,那是韓戰宣佈停戰後近十年左右,中國本身有巨大的內部挑戰,同時中美是敵對的。所以華裔的留學生內完全沒有(今天不能想像)沒有大陸來的留學生蹤影。在那年代華裔的同學主要來自台灣與香港,極少數是來自東南亞(我就是極少數之一。)台灣的同學大多是大學畢業,當完兵後到研究所唸碩博士學位。所以可以說在博雅學院內幾乎找不到台灣的同學。這也是在某種程度上,在今天台灣高等教育學界對美國博雅學院有隔靴搔癢之感。來自香港的同學大多是中學畢業的學生,所以就分佈到美國各大學,包括博雅學院 (Liberal Arts College)。有不少就如我一樣來到了小型的博雅學院。今天許多非常有成就的華人是來自香港的學生。說句老實話,當我首次踏入到那如花園一般的校園時,我一點沒有激動的感覺。我甚至可說是心頭一沉。

  另外,我在新加坡唸中學時,因為很早就被分進「理科班」,所以當要選課時,我就興致勃勃地認為我要修「大一化學」、大二程度的「力學」與「熱力學」(因為我自以為我已經學完大一的物理),還有「高等微積分」(因為我自以為我對大一的微積分已經有一定的熟悉了)等等的課程。文科方面,了不起就是唸唸英文,補補我語言的不足。我記得當我選課時,工作人員立刻問我,「你和你的指導老師(advisor)談過你的課程嗎?」我當時為之一楞。這位工作人員很耐心的告訴我我的指導老師是物理系的系主任,John Ollom博士。

 

  大家別以為Drew 大學的物理系是好像今天國內頂尖大學的物理系,有幾十位教授(復旦大學就有近70 名老師)。當時Drew 大學的物理系只有一位系主任,一位技術員與三位「半職」(half-time)的教授。就算今天,Drew大學的物理系也僅有四位敎授。

  當我把我要選的課告訴Ollom 博士時,他的回答這麼多年後我還清楚記得,同時今天仍舊是我的座右銘,也是我對「博雅」多年來所下的定義。他用溫文儒雅的語氣對我說:「大概在新加坡時,你的老師與你的同學之間的交流一定是把你訓練成為一位解習題的機器,那很好。但是我希望在Drew 大學學物理的時候,當你面臨那些非常困難的牛頓力學、電磁學題目時,我們可以一起來問問牛頓和馬克斯偉 (Maxwell) 是怎麼會想到自然界是這麼奧妙的,那不是更有趣嗎!你還年輕,不急!還有,你大概不知道我們神學院內常有一位來自紐約巿的哲學神學大師來訪問。他的名字是Reinhold Niebuhr。別趕著去修這麼多理科的課。

 

  騰些時間去聽聽Niebuhr 的演講,我敢保證這一類的學術活動能把你的思維帶到你從來沒去過的地方 (take your mind to where it has not been before。) 最後,你每天花點時間到大學的圖書館去讀紐約時報的社論。除了讀這些社論如何分析美國或世界的一些大事情以外,更要留意它們是怎麼用英文來表達作者所要傳播的觀念!這樣也可以幫助你對英文來表達自已的思維。」

  我後來才知道我這個導師Ollom 先生是來自美國非常窮的西維珍尼亞州的「臥虎藏龍」。他的父母都是窮人。他的博士學位是在哈佛大學跟隨諾貝爾獎得主,也是有現代磁學之父之稱,也是1977 年物理諾貝爾獎得主的John van Vleck 指導下完成的。

 

  二戰時,他還參加了在新墨西哥州洛莎羅幕發展核武器的工作。當Ollom 1952 年完成了他的博士學位後,他就到Drew 大學當老師。他除了全心全意在Drew 大學教書,他還到鄰近城巿Murray Hill 舉世聞名的貝爾實驗室(Bell Laboratories)做他世界聞名的磁材料研究。

 

  我記得當我知道了Ollom與Van Vleck 的師生關係,我常常詹詹自喜的認為我竟然是van Vleck 的徒孫!也因為 Ollom 個人在貝爾實驗室有很好的人脈,那三位「半職」的物理教授都是「看Ollom 博士面子」來自貝爾實驗室的頂尖科學家!這些教授都是下班後或週末到大學來上課,所以我的四年的物理課大多是晚飯後或週末上的。我非常清楚這些老師都正如Ollom 先生一樣,有非常高的熱誠讓學生開竅。

  那三位半職老師名叫Arnold Boxer, Julian Bowen 與Hans Goldstein。

  雖然我們只有四位同學主修物理,但他們對我們的學習絲毫不馬虎,對我們的學業要求也極嚴厲。更有趣的是他們常在晚上九點或週末下課後,竟然可以與我們幾位同學談課程,談科學及人生。和這三位老師能夠有四年的切磋的機會,的確是正如Ollom 老師所說的「把我的思維帶到去我從來沒去過的地方。」這些都是我永生難忘的博雅學習過程。

  剛才我向大家提到在50-60 年代有大批來自香港的華裔學生也進如了美國的「博雅學院」求學。今天我想與大家介紹一位大家都蠻熟悉的人物。他就是1998 年物理諾貝爾獎得主崔琦先生。崔琦在香培正中學畢業後,本來要到台灣大學唸醫科,但是因為正如我得到大學的獎學金,他﹐得到了在伊利諾州奥古斯塔納學院(Augustana College) 的全额獎學金,他就到了該大學求學。

 

  正如Drew 大學,奧古斯塔納學院也是一規模甚小的博雅學院,它的物理系今天也只有二位物理教授,學生人數是2500 左右。在1998 年諾貝爾獎的網站上,崔琦先生對他的母校有非常高的評價。他說「在此大學,我能自由自在以我個人的速度閱讀,學習及思考。」他的一位在大學的同學說聖經與音樂是他每天的「主食」,同時在校內他成為一位很出色的男高音。

 

  在2004 年時,在奧古斯塔納學院頒發給崔琦榮譽博士學位,他與他在學院的物理與數學導師麥克勞克林教授 (Donald E. McLaughlin)充分的表現了他們師生的情誼。老師對學生的愛是可觸知的。亳無疑問,崔琦先生日後的偉大科學成就和他在奧古斯塔納學院所接受的博雅薰陶是不可分離的。

  這樣的老師,Ollom, Boxer, Bowen, Goldstein 與 McLaughlin 都是博雅教育的典範。我以後才了解到有這樣高水平的老師,在美國各州的博雅學院裡可說是比比皆是。他們雖然熱愛研究,可是他們更熱愛啟發學子。他們愛但不溺愛學生

  博雅教育要使學生能「躍遷」而不只是「延續」

 

  近年來也常常有人提到什麼是「博雅教育」的成果是什麼。例如說「博雅教育」會推動學生創業的精神,會使得學生增進全球的認識等等。我個人的看法是這些21 世紀教育結果是否是「博雅教育」的成果是有研究的空間。我覺得「博雅教育」的一個成果是令學生不僅能「延續」,它也必須要能「躍遷」

 

  我想用兩個例子說明我的觀點。第一個是清竹清華的李之安同學。李同學是我校立2013 年外語系畢業生。在她畢業後,清華就幚助她到美國頂尖在華府的智庫布魯金斯研究所(Brookings Institute)去實習半年。經過這樣有效的薰陶, 加上她努力充實自己,就讓我想到量子力學內的一基本觀念,那就是能量的「躍遷」。李之安憑非常好的外語系訓練,加上自己的內涵興趣,現在「躍遷」到全球著名的約翰霍普金斯大學(Johns Hopkins University)的國際關係研究中心,真是可歌可頌。清華多年以理工為名,所以有優秀畢業生能進頂尖理工研究所,或是在理工創業,雖是喜事,那是「「延續」,而非「躍遷」。雖然新竹清華絕不以「博雅」為名,但是有一位學能夠「躍遷」,我想在某種程度上李之安已得剄「博雅」的薰陶!

 

  另一位是香港科技大學的創辦人吳家瑋先生。無巧不成書,正如崔琦先生,吳家瑋先生也是畢業於香港培正中學。畢業後他就到美國肯德基州的喬治城學院Georgetown College) 求學。喬治城學院規模也不大,學生人數謹1800。吳家瑋今天是名聞亞洲的教育家。在創辦香港科技大學之前,他是一位出色的物理學家,頂尖大學的物理系主任,院長與大學校長。吳家瑋先生一生的事業,從出色的物理學家到極有遠見及魄力的敎育創始家,無不是不停的躍遷。我想在他唸喬治城學院接受「博雅教育」時己經播下躍遷的種子了。

  能夠讓學生享受博雅教育,絕非是現今追求浮躁排名所能達到的。真正要使世人感到是不折不扣的頂尖大學,除了有「延續」,也必須要有「躍遷」。

  博雅教育是「心靈的思維」

  各位,那四年在Drew 大學的確深深的影響了我一生。我的四年「博雅」教育就是在Ollom 博士給我的座右銘的基礎之下完成的。那四年裡,我唸的每一門課,無論是宗教學或者是哲學或者是量子力學,以及包括以後我一生每次我聽一場演講,每次我讀一篇社論,每次我看一本書,每次我寫一篇文章,每次我進行一次演講,包括這次,我敢說都是在「博雅」(Liberal Arts) 薰陶之下完成的。當我唸完四年大學後,我才真正了解到什麼是「博雅」。

 

  今天在亞洲的大學內,我們常常可以聽到建立「學院制度」(College System。) 例如許多大學都想學習劍橋大學的「學院」如「三一學院」(Trinity College)。往往我們把成立這些「學院制度」與「博雅教育」劃成等號。從我個人不足掛齒的人生經驗看來,「學院制度」是「摶雅教育」的結構,而非其內涵。

  今天,因為全球的經濟、政治及文化的轉變,亞洲高等教育的宗旨與運行方式都是被社會質問與挑戰。可以說它是站在一個十字路口。雖然現在有許多聲音要求教育把博雅從旁門變成主流,但是亞洲今天教育界領導,尤其是台灣的,大多數沒有我前面提到的親身的經驗,所以要滿足此要求會有一定的挑戰。兩年前,楊校長帶了一非常重要的教育團隊到美國去考察一些頂尖的博雅學院,如威廉士學院(Williams College)。據我看來,亞洲的教育決策者可以在這放面提高積極性。

 

  最後我想強調的是,從我個人的經驗看來,「博雅」不止是行動,不止是課程,不止是學習過程。最重要的它是一種「心靈的思維」。這種思維會一輩子陪伴著你!我膽敢說全美國幾百所的博雅學院,都是以「心靈的思維」作為博雅教育的目標!

  今天,我感覺到這種「心靈的思維」的博雅教育在亞洲可說最多是初步的,或者是缺乏的。我們還在摸索中。不過在21 世紀「平」的地球上,這方面的改革在我看來是義不容辭了。

  謝謝!